20年前，一位作家就曾把尔冬强比作树枝上的一只鸟，因为他擅于用航拍记录一个城市的变化。日前，“尔冬强鸟瞰上海”摄影展在泰康路尔冬强艺术中心开幕，展览展示了尔冬强今年春天乘坐直升机航拍上海的150余张黑白照片，其中包括他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到的世博园。
作为中国最早的职业摄影师，尔冬强的足迹遍布世界各地，为这个多变的时代拍摄并保留大量的视觉文献。在过去三十多年中，尔冬强已经不记得进行过多少次航拍了。除了上海，他还曾受邀到加拿大、美国和欧洲的一些国家进行航拍。上世纪80年代，尔冬强在天空中看到的上海中心城区，大部分是黑压压的平房和红瓦铺就的里弄石库门，洋房、公寓和公共大楼点缀其间，浦东还是一派河流纵横的田园风光;1990年代航拍时，大规模的城市建设已经开始，到处是拆迁工地，虽然东方明珠已经矗立，但是整个陆家嘴还是大片空旷的土地。
在很多城市，观光型的低空飞行是开放的，这使得很多人有机会在空中鸟瞰自己熟悉的城市;但由于我国的低空空域管理政策，空中拍摄世博园并不容易。今年三四月间，世博园的建造进入冲刺阶段。在最终取得低空飞行许可之后，尔冬强又一次航拍计划实现了。他说：“当我乘坐直升机掠过崇明东滩的湿地，眼前是如枝杈般自由伸展的河流和疯长的芦草。遥想150年前，上海大都会正是在这样一片飘着泥土芳香的滩涂上建立起来的。”
从拍摄的角度而言，尔冬强更希望呈现早晨和黄昏两个时间段的世博园。但由于国内500米以下的低空并未开放，飞行的时间很难掌控。在许可的时间里，他乘坐的海豚直升机在世博园上空盘旋，升至500米时，几个片区的全景尽收眼底。降至100米后，摄影师得以从各个角度观察世博场馆。他取景时总是喜欢从场馆的斜侧面切入，最大限度地呈现某个世博场馆的建筑主体，看似狭窄的马路、模型般的汽车和米粒大小的人群都成为背景及点缀。
上世纪70年代末、80年代初，尔冬强曾拿着五百分之一的上海地图，逐条街道拍摄。他长期以来致力于上海史、中国近代史、西域史、欧亚草原史和南洋史的摄影考察和学术研究，在建筑摄影中的成绩早已得到广泛认可。“与以往的拍摄相比，世博园的建筑更为集中。在飞机上拍摄，它们之间的距离就显得更近了，我有种目不暇接的感觉，”尔冬强说：“三四月份又是冲刺阶段，世博园内一天一个样。前一天地上坑坑洼洼，光秃秃的，第二天路铺好了，连树都移植好了。如果不是亲眼看到，很难相信这种速度。”
英国馆给尔冬强的印象最深。他说，从空中看，英国馆好像刚刚打开包装纸的巧克力。风吹过时，摇曳多姿。“英国馆有浓厚的浪漫情怀，外形又很现代，理念中带有对人类的终极关怀。”尔冬强说。
航拍结束时，尔冬强已经有了几万张照片，世博会开幕前夕，上海的高楼大厦、河流滩涂、城市郊区，尽收其中。
上海的国际化与生俱来
用手中的相机进行学术研究，是尔冬强的最大特点，他因此被西方媒体称作“学者型”摄影师。《尔冬强鸟瞰上海》画册的封面既不是金茂大厦，也不是上海环球金融中心，而是两幢高楼旁圆形的孔洞——正在施工的上海中心将是未来上海的第一高度。他准备在上海中心竣工之后，在同样的位置再拍一张，形成系列，作为对比。世博会开幕之后，尔冬强一直在寻找拍摄机会。很多场馆在世博会结束后都将被拆走，他希望把世博园保存在摄影作品中。
“世博会的理念很有意思，上海这个超大型城市所面临的城市化的问题是我一直关心的。”尔冬强说， “对于城市的运作和管理，上海有自己一整套的经验。和中国的其他城市相比，它得以提前眺望现代文明。世博会的举办和世博场馆的建设过程中，这个城市所蕴含的文明基因与实力，短时期内得以迸发。”
在尔冬强看来，上海本身就有一套城市生活的优化方式，比如老城厢，用地不多，生活方便。而上海的英美公共租界和法国租界，也客观上从这些国家得到了城市管理经验。“俄国‘十月革命’之后，很多人穿越边境，历经辗转，最终在上海落脚;二战时，上海又成为难民，如犹太人的避难场所，都给这个城市的管理带来多元化的影响，”尔冬强告诉记者：“上海的国际化与城市化与生俱来，历史的碰撞中，这些宝贵的遗产使得它的现代文明比其他地方早了一百年。”
“为失了忆的上海作证”
飞抵中心城区的上空，扑面而来的是林立的高楼和多姿多彩的世博场馆。土生土长、拍了30年上海、为这座城市拍摄了十多本广为流传的画册，尔冬强自以为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个城市。这一次，他还是被强烈地震撼了，“我想只有‘景观爆炸’这个词能形容我的感觉，”他说：“很快，我就迷失在一片钢铁、混凝土和玻璃砌就的都市丛林中，面对令人惊叹的物理变迁，我已经无法拼贴出有关这座城市的视觉记忆。”
早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，上海的中心城区就已经人满为患，建筑也已饱和。既然上海的中心城区没有可供建筑高楼的空地，现在拔地而起的高楼都是以拆掉老房子为代价而建造的。那些历经沧桑得以幸存下来的石库门，现在被视为炙手可热的商业地产，有的里弄经过改造被标上12万元一平米的天价出售。更多的是因为这些硕果仅存的石库门，承载着几代上海人对于这座城市的集体记忆。
不久前，香港的一家媒体给尔冬强的专访命名为“尔冬强，为失了忆的上海作证”，概括了他过去30年的工作。“当我们这一代人走过‘文革’时期的精神废墟，面对历史场景的一片狼藉，我们还没有时间来得及平复一下心情收拾眼前的一切，新的巨变就已经发生，我感觉到自己生活在矛盾之中。有时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幸运的摄影师，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和这样一座城市，仅用了30年的时间就完成了对上海城市变迁的记录。有时，我又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幸的摄影师，因为在我的周遭终日是工地的轰鸣和都市的喧嚣，在过去的20年里，我目睹了太多老房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，一同被湮灭的还有老上海人传统的生活。”摄影师这样感慨。
几年之后，在如今的世博园区，或许会矗立高楼，或许绿树成荫，呈现的必然也是完全不同的风貌。通过尔冬强不同时期对同一地点的拍摄，城市的巨大变化得到直观体现，令人惊叹而又伤感。
